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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章 發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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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日來?的辛勞奔波使姑娘心力交瘁, 體力瀕臨崩潰的邊緣。

她獨自呆在客棧的小房間中,膽戰心驚地警惕著門外人來?人往的吆喝聲、吵鬧聲,膽量小似一片杏葉,生?怕衛兵會趁著佳年離開, 忽然沖進來?把她逮捕。

潤潤躡手躡腳走到門板邊, 悄悄反鎖了門栓。等佳年回來?一敲門, 她立即給他打開。

同時, 她將?屋內的雙頁窗敞開一條小縫兒,若有衛兵劇烈敲門, 她即跳窗而遁。

趕路的行?囊, 也被她緊緊斜跨在身?上?。經剛才那一番風波,她實如驚弓之鳥。跟陛下叫板, 生?平破天荒頭一次。

做完這一切, 饑餓之意?又重新襲來?。由內而外產生?虛脫感,潤潤暈乎乎地躺在床上?, 胃裏似有個鉆子,持續翻攪, 告訴她餓啊,快快吃東西, 可屋內並沒什麽食物可吃。

潤潤幹巴巴闔上?眼睛,抱著包袱,在床榻的角落裏蜷縮成?小小一團。

小時候在王府, 因唱不?好曲兒被姑姑關禁閉時, 尚有歲歲給她偷窩窩頭吃呢。

而如今……

姐姐, 她好想姐姐。

一行?清淚緩緩滑下,

說來?沒出息,饞的。

她身?子好冷, 仿佛又發?燒了。

睡夢中,她又回到那熟悉的太極殿龍榻,做皇帝的入幕之賓。

陛下走過來?,一襲玄袍,冷笑著睨向龍榻上?的她。他的身?影將?她籠罩,潤潤極難過,極疼。他掐起她下巴:跑,還敢?落到朕手裏了吧。來?人,打斷她的腿……

“救命!”

“臣妾知錯了。”

潤潤驀然驚醒,呼吸起伏,出了一身?的冷汗。環顧四周,昏沈沈靜悄悄的,小房間半個人影也無,哪曾有陛下。

緩半晌,潤潤本能嗚嗚嗚幾聲,喝水充饑。夢中陛下陰魂不?散,嚇死她了。

渾噩中,她的腿已然斷掉,像她命人打折阮凈薇的腿一樣,陛下也命人打折了她的腿。

這煎熬的苦日子,何時才能到頭。

潤潤容色枯槁,盼著佳年歸來?。

起碼半個時辰過去了吧,

佳年人間蒸發?,是否,已經被抓。

如果佳年被抓,她要不?要向陛下自首,求陛下留佳年一條命呢……可陛下不?會的,他心腸冷透了,她已經得罪了陛下,陛下怎麽可能容情,定?然加諸最嚴苛的刑罰。

潤潤百蟻撓心,半晌又深深慚愧,

發?燒令她口舌發?幹,腦袋重如鉛,

她老和佳年要吃的,佳年有可能嫌棄她,獨自跑路了呢?

她就是一個小拖油瓶。

……可佳年的包袱又留在此處。

神游天外片刻,潤潤難敵困意?,又睡過去。其實她一半是睡一般是暈,饑餓,低燒,體力早不?堪維濟精神。

迷迷糊糊許久,忽幾聲敲門鉆入耳蝸,潤潤一激靈,下意?識以為衛兵上?門。

隨即聽到極細極細的呼喚,

“潤潤,是我。”

竟是佳年歸來?。

潤潤的心情連遭大起大落,聽到不?是衛兵而是佳年時,激動的心情險些崩哭。

她跌跌撞撞跑過去開門,張佳年迅速閃進,手裏捧著幾個涼涼的燒餅。

她嗚咽著錘張佳年胸口兩下,“你怎麽才回來??我以為你把我拋下了。”

“對不?住,潤潤,我耽擱了事。”

張佳年慚愧,

原本他買燒餅很快能回來?的,豈料趕上?衛兵在樓下巡察,要挨個驗看查問路人。

張佳年為朝廷通緝犯,身?份極為敏感,唯有躲到角落處,硬生?生?等那些官兵離去,才敢回來?找潤潤。

遺憾的是,燒餅涼了,他給潤潤買的本是熱騰騰的燒餅呢。

“聽那些衛兵問話的意?思,確切無疑是找你的。”

皇帝的爪牙,已蔓延到此處。

張佳年快速將?燒餅交給潤潤,

“潤潤,你快吃。吃過了,我們必須馬上?離開。”

燒餅一共買到五個,張佳年僅吃兩個,剩下三個全留給潤潤。

燒餅雖冷,卻也是飯。潤潤狼吞虎咽,弄了渣滓和芝麻在唇邊,吃得像個小孩子。她當真餓慘了。

張佳年給潤潤遞水,在外躲藏的那段時間他已吃過燒餅,此時體力恢覆,叮囑潤潤,

“慢些吃,慢些吃。”

任何時候均要保持秀才娘子的斯文和體面呀。

姑娘不?管不?顧,兩個小燒餅風卷殘雲地咽下肚。也可憐她平日吃山珍海味,挑挑揀揀,口味刁鉆得很,此刻連個破燒餅也當成?寶。燒餅吃罷,肚子猶然在叫囂。

潤潤著了風寒,喉嚨發?腫,硬燒餅皮滾入腹中,剌得嗓子痛。

她委屈巴巴對他說,

“我好難受。”

張佳年摸摸潤潤的額頭,還燒著,

那賣藥老板當真黑心,賣給他的全是假藥、次藥,不?愧為黑店……潤潤能挨到現在,全靠她一股勁兒硬撐著。

張佳年暗暗發?誓,要趕緊到海邊,脫離皇帝的捉拿,再為潤潤尋醫。

她身?子太孱弱,挨受風餐露宿之苦,恐怕熬不?了許久。

“潤潤,路上?我還背著你。”

盡管他肋骨仍疼著,潤潤的安危最重要。背潤潤,他任勞任怨。

潤潤慘淡一笑,想再買幾個燒餅當作?趕路的夥食,張佳年阻攔,

“潤潤,來?不?及了。再耽擱我們恐要落入皇帝手中。”

皇帝會把他們千刀萬剮。

潤潤頓時萎靡,三天三夜餓肚皮,也總比落在陛下手中強。

“好吧。”

張佳年知潤潤是個貪吃的姑娘,這幾天節衣縮食著實折煞她了,十分愧疚。

他們的碎銀子雖多,卻要省著用。等到了海邊出海,會有一筆不?菲的開支。他們將?來?在海島安家落戶,也處處需要錢。

雖然潤潤隨身?帶有一些名貴首飾,張佳年亦有一些公主的財物,但那些東西能不?典當就不?典當——那些東西皆是從皇室帶出來?的,或多或少帶有皇室氣息,出入當鋪,極大可能會露出馬腳。

“潤潤,打疊衣衫完整,咱們走了。”

張佳年重新換回乞丐裝,趁著夜色帶潤潤逃遁。現在出去,神不?知鬼不?覺。

等天一亮那些衛兵卷土重來?,再想走難於?登天。

吃過這一頓,沿途不?能再輕易買吃的。等待他們的,可能又是長達一兩天的忍饑挨餓。

眼見潤潤精神萎靡,病得越來?越重,

張佳年悔恨,

不?能去正?經醫館,不?能。

要是他懂醫道?就好了,路邊沒準有野生?的草藥摘給潤潤治病呢。

……

本朝開國時,地方?侯爵勢力逼人,各大家族在自己的領轄範圍內皆設有秘密驛站,專司傳遞情報、交換糧草等。

陛下登基後,為穩固江山,請了這些地方?侯爵的兒子入宮,由太後撫養。

名為撫養,實則人質。

或恩或威,犧牲了許多條人命,如今地方?侯爵才歸心個七七八八。

因而,九州雖大,幅員雖遼闊,想找個人非是大海撈針,而是小水缸撈魚。

以京城為心,方?圓幾百裏內,只要可疑人物出現,秘密驛站立即知悉。

張佳年一路不?敢露面買吃的是正?確的——他們剛才在客棧露面,蹤影就已被秘密驛站捕捉,八百裏加急稟告給上?頭。

此地屬於?沈國公的管轄範圍,

沈家秘密驛站的下屬跪在沈國公面前,稟告,

“兩個人犯的行?蹤已出現,現在正?全力追他們。如何處置,請國公示下。”

沈國公拿不?定?主意?,他上?頭還有上?頭。

“既然有了消息,快些稟告給京城的貴人。”

京城的貴人昨日便到了,

未著官服,身?邊跟有好幾位高手,至少得是朝廷四品官以上?,弄不?好還是欽差大臣或王爺級別的。

沈國公自視為一方?霸主,初時也沒把京城下來?的官員當回事,

然那位官員身?邊追隨的,卻不?是那些閻王爺一般的錦衣衛是誰。

瞧著領頭的,正?乃錦衣衛的指揮使裴青山。沈國公沒有入宮覲見過陛下,只和這位指揮使有一面之緣。

錦衣衛有把情報直接交予陛下的權利,沈國公犯不?著得罪他們。

昨日,也是裴青山指揮使先至,和沈國公亮明身?份,京城那位貴人隨後才至的。

“敢問裴大人,大駕的是京城哪一位貴人?”

沈國公雖幽居地方?,京城的官員都熟,四品官以上?的官員名諱更信手拈來?。

瞧這意?思,莫不?是京城阮家家主親至了。

裴青山未曾正?面回答。半晌見那位貴人豐神朗朗,身?高八尺,墨黑的發?墨黑的眼,帶著股幹幹凈凈的矜貴之感,氣度沖夷,二十多歲樣子,哪裏是阮家鬢發?斑白的老家主。

看上?去,似年輕的王爺。

封爵的成?年王爺中,樣貌這般儀表堂堂,唯有永安王謝尋章殿下。

沈國公幾年前進京見過謝尋章,眼前這一位眉眼依稀和王爺有幾分相似,但那股凜冽之氣更盛。

沈國公暗暗猜測他是永安王,未敢確信。

情報既到,

沈國公親自去會會那位京城的貴人,順便想把他的官位和身?份套出來?。

“那一男一女,化作?乞丐模樣,面目消瘦枯槁。尤其是女子,仿佛生?了大病,骨瘦如柴,狼狽不?堪。探子親眼見男子往黑店買藥,買的全是遏制急燒的猛藥。”

“那男子不?明醫理,被黑店老板狠敲一筆,藥物也是下下等。那發?燒的女子吃下去,恐怕燒病越重,身?體受到極大耗損。”

沈國公交代?了一些情況,最後問,

“敢問尊駕是哪方?神聖,那二人又犯了何等罪過?若真是永安王殿下駕到了,還請府邸一敘,老朽奉三杯水酒,聊盡地主之誼。”

裴青山冷笑,

沈國公老糊塗了,來?者如何是永安王,分明是陛下親至。那永安王照料檀庭公主,還遠遠被甩在身?後。

但陛下此番行?動低調,未曾向任何人暴露身?份,沈國公錯會便錯會吧。

裴青山答,“我家主子姓謝。”

果然。

沈國公琢磨著,謝是皇姓。

當下繼續和裴青山客套兩句,裴青山要進去問問主人的意?思,再吩咐沈國公下一步如何做。

沈國公憋著悶氣,吩咐?還真把他一方?霸主當成?俯首做小的鼠輩。

那謝尋章僅僅是王爺,他堂堂國公和王爺算井水不?犯河水,爵位級別也大抵持平,見面只需行?常禮即可,無需誰向誰三跪九叩。王爺有何權利‘吩咐’他?

沈國公靜坐片刻,飲著茶,

腦海中驀然閃過裴青山方?才的口吻“我家主子姓謝”——永安王固然謝姓,遠沒有讓錦衣衛指揮使稱其為主子的地步。

人盡皆知錦衣衛專為皇家辦事,稱為主子的,唯有……

沈國公驟驚,終於?猜對了來?者身?份,手中茶杯差點沒拿穩。

天吶。天吶。天吶。

怎會如此。

烏檀木窗向內而開,沙沙清涼的雨意?,裹挾著清寒,飄入室內。

窗外兩層閣樓高的大榕樹,在風吹雨打之下顯現油涼的新綠,微風振林,濕雨水落花,處處一片潮意?。

陛下短暫地來?此不?過是為找回潤潤,身?份能掩蓋則掩蓋。

靜謐的閣樓中,那柄寶劍被寂然擱在桌上?,陛下這幾日一直隨身?帶著。

他是想動手殺個人,

只是不?知殺張佳年,還是殺潤潤。

裴青山將?沈國公的消息詳細稟告。

陛下斟酌半晌,問,“她生?了大病,骨瘦如柴,狼狽不?堪?”

裴青山,“是。”

天又下雨了。今日清寒的很呢,

帶病匆忙趕路的人,忍饑挨餓,摔跤跌倒,病情會不?會加重。

陛下心煩意?亂,指尖伸出,接涼絲絲的雨水。仰望鉛灰色天空,壓抑的雙瞳中,一絲心痛和憐惜流露。

雨絲飄進他眸中,散出溫暖而迷茫的光。

她不?是帶著銀子麽,她不?是盜走許多首飾麽,出去如何不?會照顧自己,想吃什麽買什麽,生?病了為何不?去最好的藥鋪?

她怕什麽。

她把自己弄得骨瘦如柴,又發?燒又狼狽,是和他賭氣麽。

他真的,很痛心。

躊躇片刻,陛下忽然沙啞地說,

“別逼她那麽緊了,”

那黯然神傷的面色,極度低落疲憊,

他站在窗邊,站在萬人之上?,卻仿佛是個萬人之上?的孤家寡人。

潤潤把他丟下,棄如敝屣,寧可和張佳年雙宿雙飛,受那麽多日曬雨淋,把自己餓死,也不?願回頭。

他就那麽讓她討厭麽。

裴青山不?明所?以。

“陛下……”

陛下垂著眼皮道?,“讓她放松放松警惕,安心去藥鋪吧。再者,去宮裏調兩個禦醫來?,佯作?客商和她同行?,務必把她的燒退了。”

裴青山始料未及。

以為,嬪妃私逃,犯下死罪,陛下想殺了那二人呢。

雨水淅淅瀝瀝,成?銀線,濺起的水花打濕了陛下的衣袖。

陛下想起潤潤這幾日定?然吃不?飽睡不?暖的,她的手,是否也如雨水這般涼。

他嘆了聲,心頭的慍意?早已褪去,只餘追悔了。

那日在王府,他真不?應該對她說重話。如今她不?顧一切地逃離他,全是他咎由自取。

她的蹤跡既已尋到,抓住人不?難。

只是如稟告之言,她已心力交瘁、骨瘦如柴、連日高燒了,他何曾忍心再用強硬手段逼迫她,讓她哭得聲嘶力竭。

潤潤,他錯了,對不?起。他很後悔。

她快回來?吧。

裴青山詢問陛下下一步計劃,是否立即動手抓人。現在格殺張佳年,完全做得到。

陛下搖頭,

流露的冰冷和狠戾,於?張佳年恨意?並未減少絲毫,但他不?能傷潤潤。

若只抓潤潤,派手下官員便好,他為何親自下來?了?……一開始確實有幾分報覆她的心思,酷刑也想了十七八道?。

可聽她在外面受了那麽多苦,他對她的怪罪全煙消雲散了,只想跟她道?歉,好言好語地哄她回來?。

她不?可以不?要他,不?可以,

他是那麽那麽地惦記著她。

陛下道?,“沿途設些施粥的所?在,發?配些禦寒的衣物。”

裴青山疑惑,

“本地百姓生?活富足,陛下根本無需布施啊?”

陛下當然知道?這一郡是比較富饒優渥的,九州各地百姓生?活他皆了熟於?心。

之所?以這麽做,不?過借著幌子,讓潤潤在路上?能吃飽穿暖,別再受那寒冷饑餓之苦。

她不?敢下館子吃飯,是怕他抓她,

難道?街頭的布施她也退避三尺麽。

他布施什麽,單單為她一人布施罷了。

裴青山了然。

陛下揉著眉心,

潤潤之二字,真令他摧心肝。

粥定?然要甜甜的,

以當地巡撫的名義,布施給她喝。

如果能做到不?露痕跡的話,再做兩道?芋圓子給她罷。她就喜歡吃那東西,她還給他做過呢。甜甜的,他也覺得很好吃。

·

張佳年和潤潤這一路走得十分艱辛。

潤潤帶病,又是個柔弱的小姑娘家,走路緩慢。

張佳年雖有心背著她,但他自己昨日也挫到了肋骨,只吃兩個燒餅,體力虛耗,無法長時間負人。

兩人只能互為拐杖,攙扶行?走。

好在客棧那一次官兵搜人,他們再沒遇見過當兵的。

潤潤病懨懨的,卻也為當地的物產豐富驚訝,強打精神。

她出來?了,自由了,什麽新鮮果子新鮮事物皆想嘗試嘗試,看到好吃的便想買。她困在閉塞的宮裏時,何曾見過這般廣袤天地。

張佳年擔起大哥哥的責任,阻止她貪玩貪吃。他們在逃命,須得時刻謹記著。

潤潤手裏攥有銀子,沒法換那些好吃的到手。失落沮喪之下,燒得更重。

張佳年焦急,欲給潤潤租一輛鄉下小驢車,暫時載一載他們也好,他的腿也跟灌了黑醋似的酸死了。

前方?有河,這幾日下雨水位暴漲。

張佳年打起十二分的警惕,這一路上?本拒絕和任何陌生?人說話,但大河攔路,不?得不?和船家套近乎。

此時恰好另有兩位外地客商要與他們一道?渡河,張佳年瞧那兩人平頭正?臉,慈眉善目,勉強答應同行?。

船間,潤潤低低咳嗽,

那兩位客商似是行?醫出身?,問:“姑娘可是風寒了?”主動提出來?要為她醫治。

觀他們隨身?帶有一個檀木小藥箱,裏面銀針、紗布、解毒丸,百藥俱全,哪似尋常客商,專業行?醫的也自慚形穢。

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
潤潤剛要道?“好,我肺裏可疼可疼啦”,張佳年戒備起來?,將?潤潤捂在身?後,阻止那兩個客商接近半點。

“二位想做什麽?”

客商禮貌道?,“萍水相逢,恰逢這位姑娘患病,診治一二,並無惡意?的。”

帶著笑,似笑面虎。

張佳年更加謹慎,

既是萍水相逢,為何無緣無故給他的潤潤治病?別是箱子裏有什麽蒙.汗藥,想擄了潤潤去吧?

“多謝好意?。上?岸後,我們會自行?去醫治。”

那兩個客商語塞,神色極為遺憾。

張佳年蹙著眉,將?潤潤護在懷裏。

潤潤面色發?紅,咳嗽得越來?越厲害,哀然望向佳年。

她好難受,快要把腸子嘔出來?了。

“佳年……”

張佳年脫下外袍披給潤潤,自己被河面寒風吹得瑟瑟發?抖。

船艙狹小,和那兩位客商擡頭不?見低頭見。

潤潤一聲聲咳嗽入耳,客商他們手裏有藥,觀這位小姐面色蒼白,定?然著風寒了,發?低燒能把人燒壞的,坐視不?理怎麽行?,再次提出要為潤潤醫治。

他們過於?熱心的反常態度,更引張佳年懷疑。

張佳年牢牢把潤潤擋在身?後,像母雞張開翅膀護著小雞似的。

“不?勞費心。”

藥,他已為潤潤買過,潤潤這幾日奔波勞碌,自然病好得慢些。

這兩個江湖庸醫,通不?通醫理且遑論,莫名其妙好心相助,定?然藏著鬼蜮伎倆,沒準是人牙子見潤潤生?得漂亮,想把她迷暈帶走,他張佳年萬萬不?能答應。

潤潤是他最珍貴的東西,他寧肯丟掉自己性命也要護潤潤周全。

兩客商無奈,他們均是慈眉善目、須發?皓然的老者,一生?懸壺濟世?,在宮廷為醫,還是第?一次被認為是人牙子。

“佳年,要不?……我試試?”

潤潤竊竊看著那兩人,額頭實在燒得有如火炭,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。

騙一顆藥也是好的呀,

從前她生?病,姐姐給她吃一顆藥就好了。

劇烈暈眩之感,令她投降,

既然這二位說要為她醫治,治就治,左右死馬當活馬醫。

她心思單純,對人多半抱有善心,很多時候把人往好處想。

張佳年卻執意?拒絕,低聲叮囑,

“潤潤,你別上?他們的當。”

非是他慣以惡意?揣度別人,風光霽月的聖賢書,他讀得比潤潤多多了。

他落在檀庭手裏後,吃多少苦,受多少侮辱?堂堂公主尚且如此,若對方?真是人牙子,潤潤被擄去賣入勾欄,才知道?什麽是人間地獄。

他們在逃命,皇帝在通緝他們,路上?任何蓄意?接近的陌生?人皆值得懷疑。

船靠岸,張佳年牽著潤潤的手立即離開,徹底告別那兩個奇怪的客商。

相信他,他的一切為了潤潤,這世?上?沒有比他更在意?潤潤的人。

他誠心誠意?地告訴姑娘,

“害人心不?可有,防人心不?可無。”

哪裏如此湊巧有好心人?

“潤潤,你得知道?,我看待你的安危比我自己的性命還要重。”

張佳年眼底隱隱淚光。

潤潤生?病,他能不?急麽,他快急死了。

潤潤抿抿滾燙的唇,精神萎靡,微微遺憾。但是佳年說有危險,肯定?是有的。

算了。

難以判斷自己的感覺是對是錯,聽佳年的。

病固然可以硬扛著,飯卻沒法不?吃,他們雖然盡量減少了買食物的次數,終究要買的。

渡河之後的小鎮,頗有江南景觀,遠遠眺望四周,並未見追兵的存在。

他們這一路上?,除去方?才那兩個奇怪的客商外,平平安安的。

越平靜,越令人忐忑。

陛下是放過他們了嗎?

也有可能。

陛下新娶了皇後,這幾日正?該是新婚燕爾之時,派兵追潤潤頂多追兩日,怎能一直耗費人力窮追不?舍。

其實臨走前就可以看出來?,陛下對潤潤已經有點冷淡了,此時懶得尋她,也屬情理之中。

幸好張佳年臨走時留了檀庭公主一條命,現在迷魂藥性早過,公主現在定?然好好的,他們不?至於?成?為逃犯。

潤潤卻遠比張佳年更了解陛下一些。

她和陛下朝夕相處那麽久,知陛下是個很有恒心也很執著的人。

聖意?難測,未必有料想的那樣簡單。

他們暫時放松警惕,找個館子吃飯。

路邊有香噴噴的煎餃,蜜浮蘇柰花,潤潤發?燒之下,味覺已喪失,可嗅覺仍然在起作?用。

她好饞,兜裏的銀子在蠢蠢欲動。

吃不?到,多看一眼也好。

從前她以為最好吃的,是竇貴妃宮裏甜甜的茯苓糕。後來?陛下把茯苓糕奉到她面前了,她反倒沒那麽喜歡了。

細想來?,不?是茯苓糕不?好吃,

而是她吃時,陛下總專註看著她,

她怕陛下,也怕陛下的目光……

潤潤想要一盞蜜浮蘇柰花。

佳年跟她說,“潤潤,欠妥。”

這地方?人太多,太顯眼,乃是鬧市區。停下來?買甜食,說不?定?老板是眼線,他們插翅難逃。

穩妥起見,到偏僻地方?買兩個燒餅將?就一下吧。

潤潤再度遺憾,她出來?一遭,圖個自由,此刻卻無時無刻不?在枷鎖之中。

若能痛痛快快吃一場,即便現在被陛下抓回去斬首了,她也心甘情願。

麥芽糖噴香的氣息灑入鼻竇,

如果被抓住,臨死前,她要和陛下說,要一盞蜜浮蘇柰花……她可真貪吃呀。

潤潤眼皮垂垂,

她感覺,視線越來?越暗,

佳年要帶她去偏僻的地方?吃,潤潤當然知道?他為她好,可她的體力即將?崩潰。

今夜,怕是要燒死或餓死在野外了。

路上?見有布施饅頭和清粥的,潤潤停下來?,盯著饅頭。

張佳年猶豫片刻,見領飯的人甚多,乞丐也紮堆,任何人均可去分一杯羹,不?記姓名,快速過去蹭點吃得應該無礙?

其實他現在也餓得發?慌,胃裏泛的酸水半點不?比潤潤少。

當地街市繁華,全無頹相,似此布施之舉似乎災地才有。出現在此,當真奇怪。

他們排隊領了粥飯,混在人群中,盡量低調。嘗一口,沒想到粥飯意?外好吃。

潤潤這幾日挨餓挨得多了,粥飯格外美味,吞咽得甚快。

張佳年隨潤潤蹲在一起,喝著粥,吃著饅頭,心想這地方?的官員是好官。

潤潤用勺子從粥裏撥了半晌,瞧,她發?現了什麽,芋圓子,她最喜歡的黏糊糊的芋圓子也在裏面。

張佳年咋舌,“這價錢夠貴的,官府賑災用這個,下血本了。”

潤潤驀然想起自己曾給陛下做過一次,他嘗都沒嘗……便搖頭道?,“我在宮裏常常自己做著吃,其實賤得很,只有平民百姓才吃。”

張佳年見潤潤喜歡,把自己碗裏的芋圓子全撥給了她。

他們兩人坐在墻角,還真跟逃荒的人似的。從前他們可是皇親國戚,一個駙馬,一個德妃娘娘,此刻能有一碗飯吃,都覺得甚滿足。

潤潤燒得太厲害,吃過東西後靠在墻角邊休息。她喉嚨開始酸疼,呼吸不?暢通。張佳年心疼,讓她靠在自己肩上?。

方?才在船上?遇見的兩個客商居然也來?此,討要了粥,再度和潤潤與張佳年套近乎。

“姑娘也在此處。”

張佳年的懷疑已達到極限,深深以為他們是追兵派過來?的探子,或江湖無法無天的人牙子。

他立即拉起潤潤要走,然潤潤蹲在地上?良久,腿早已蹲麻,被張佳年這麽急切一拉,頭暈腦轉,直接軟倒下來?。

張佳年大驚,“潤潤!”

扶潤潤有氣無力地靠在房檐下,氣息已十分薄弱。她之前僅僅低燒,現在已轉化成?高燒。

她道?,“娘,你怎麽來?啦。”

張佳年呸呸呸,她娘死了十幾年了。

“潤潤……”

緊緊抱住潤潤,急得大顆大顆淚珠滾下。

那兩位客商對望一眼,心道?糟糕,若這位姑娘身?體抱恙,他們豈不?是腦袋搬家。

當下一人眼疾手快,推搡張佳年。

另一人趁潤潤虛弱昏倒在墻壁邊緣時,迅速給她把脈,幾枚銀針刺入她要穴。

張佳年目眥欲裂,沙啞地道?:“你們要做什麽,光天化日之下搶人害命麽……”

兩人不?理。

一人仍竭盡力氣拽住張佳年。

他們雖然是禦醫,但平日卻在行?宮侍奉太後,宮裏的人沒怎麽見過他們。

太醫孟松暄算是宮裏醫術最高明的太醫,他們的醫術比起孟松暄也不?遑多讓。

因而,這次才被指了來?。

給潤潤刺針的那禦醫,已快速從藥匣中把準備好的丸藥掏出,餵給潤潤。

張佳年滿心以為他們要劫持潤潤,拼命阻攔。

潤潤吞下那枚丸藥,感到喉嚨舌間一陣清涼之感,熱毒退掉許多。

未免深深疑惑,什麽江湖土方?,能有如此神奇效用。

醫者暗中心疼,小姑奶奶,你吃的,可是多少珍寶凝結成?的解毒消熱丸,平常人連看都看不?得一下,吃下去當然管用。

張佳年見潤潤吃下藥後並無大礙,反而火氣漸漸消除,稍稍安定?。

那兩人道?,“萍水相逢襄助罷了,實在無惡意?。”

張佳年沈吟猶豫。

欲對那兩人道?謝,卻又疑慮在心。

究竟為了什麽,讓這兩人出手相救呢?以小人之心揣度人,遠非君子之道?,但這世?上?確實好人少,壞人多。

難道?他們真遇見了好人?

欲問姓名,那兩人留給潤潤一些藥,揮手作?別而去。

張佳年半跪在潤潤面前,問她感覺如此。剛才丸藥倒屬其次,主要是紮的那幾針管作?用了。

兩人又休息好一會兒,雖滿腹疑惑難以索解,重新上?路。

布施粥飯的地方?沒多遠,乃是布施衣物的地方?。連衣物都布施,當地官員當真是愛民的好官。

據說某地有洪澇災害,才會開倉放糧。此地明明是風調雨順,百姓安居樂業的。

下了這麽長時間的雨,潤潤和張佳年的衣衫早濕。此處有禦寒的衣物,正?好領一下。

同樣,他們不?敢貿然行?事,見領的人很多很多,才敢混入人群的。

那兩個客商給的藥十分管用,潤潤吃過片刻,燒意?明顯有退,再加之吃過東西,渾身?力氣滋生?那麽幾分。只是連日來?太勞累,身?子還很虛乏。

張佳年一心盼著潤潤好,若她有個三長兩短,他實在難安,愧也要愧死了。

眼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追兵追他們了,他們或許真的自由了。此處離京城,相距甚遠。

他們不?敢明目張膽去客棧,在一堵避風的墻壁後,臨時搭起了棚子。張佳年把衣物鋪在地上?,又鋪滿稻草,厚厚的一層,讓潤潤好好休息。他自己則守夜。

觀潤潤秀麗的睡顏,張佳年已經開始想象日後與潤潤到了海島之上?,他們二人的幸福生?活了。

只是他身?上?的刑具,礙事的刑具,怎樣才能把它摘下來??

有這東西在,他永遠不?能算個男人,他臉長得再清秀,俊俏,又有何用處。

這是恥辱象征,摧毀一個男人的尊嚴。

張佳年自己使勁扯,但人的力量,無法和鐵相提並論。

他只能空餘悔恨。

潤潤被他的動靜吵醒,揉著眼睛,“佳年,你怎麽啦?”

她臉蛋上?病態的紅已褪了。

咳嗽聲止住,肺裏也能透過呼吸了。

張佳年欣喜,任何事沒有潤潤的健康重要。他盯潤潤半晌,半晌又自慚形穢。

“潤潤。”

“如果我這輩子都不?能……和你那樣,你還願意?跟我嗎?”

潤潤略略疑惑,“哪樣?”

哪樣。

張佳年一個文人,無法吐口。

那樣,意?味著他這輩子和閹人相差無幾,沒法做真正?的夫妻,徒有夫妻之名。

愛憐地撫摸著潤潤頭發?,

她做過別人的妃子,已經過事,

她應該懂得。

潤潤沈默,懂了。

實話說,她不?太喜歡那樣。

至今那樣對待過她的,唯有陛下。

但那種感覺很難受,撕裂,

能和佳年做形式夫妻,也甚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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